那抹冰冷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顾晚晚的心湖中漾开圈圈寒意。
她没有回答那个关于“刺激”的问题，只是沉默地，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少女的镇定，从他怀中撑起身子。
程煜也适时松开了箍在她腰间的手臂，仿佛刚才那片刻的紧密接触从未发生。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支深深嵌入墙壁的弩箭，只是自行整理了一下微乱的中衣领口，驱动轮椅，行至窗边，透过那被箭矢撕裂的窗纸破洞，静静望着外面重归死寂的庭院。
月光将他的侧影镀上一层清辉，越发显得孤寂而莫测。
“今夜不会再有事了。”
他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安歇吧。”
说完，他便自己转动轮椅，移至房间内侧一张显然是临时搬来的、铺着简单被褥的矮榻旁，不再理会顾晚晚，合衣躺了下去，仿佛她这个名义上的“新娘”只是屋内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顾晚晚站在原地，看着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又瞥了一眼墙壁上那支触目惊心的弩箭，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走到那张铺设着大红喜被的婚床边，和衣躺在了外侧，将那把染过血的剪刀，重新塞回了枕下。
这一夜，无人安眠。
顾晚晚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穿越以来的种种：原主家庭的悲惨，饥荒的残酷，程家的诡异，程煜身上重重的谜团，以及那突如其来的刺杀……这一切都像一团巨大的迷雾，而她，正置身于迷雾中央。
她能感觉到，矮榻方向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同样未曾真正沉睡。
两人便在一种无声的警惕与对峙中，挨到了天色微明。
* * *翌日清晨，天色灰蒙。
一个面容刻板、眼角下垂的管事婆子端来了洗漱的温水和一个粗木食盒。
食盒里放着两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以及两个掺着大量麸皮的窝窝头，硬度堪比石头。
“大公子，大少奶奶，请用早饭。”
婆子语气毫无起伏，眼神在扫过程煜时带着敬畏，落在顾晚晚身上时，则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打量与轻视。
程煜只是略一点头，并未动那食物。
顾晚晚却端起了那碗稀粥。
作为农学博士，她对食物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粥水寡淡，米粒稀少，但这残留的米香……她微微蹙眉。
“有劳嬷嬷。”
顾晚晚放下粥碗，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探询，“不知府上厨房在何处？
我既己过门，或许该去熟悉一下。”
那婆子，姓王，是内院的一个管事。
她眼皮一翻，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少奶奶金贵，这些粗活哪用您动手。
自有老奴等伺候着。”
“初来乍到，总该认认门。”
顾晚晚站起身，语气坚持。
王嬷嬷瞥了一眼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仿佛事不关己的程煜，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敢明着驳这位新奶奶的面子，只得侧身引路：“大少奶奶这边请。”
程家的厨房在宅院的西侧，不算小，但陈设普通，与这青砖院落的整体格调有些微的不符。
此刻时辰尚早，厨房里只有一个正在烧火的小丫鬟。
顾晚晚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灶台旁那个半人高的米缸上。
王嬷嬷见状，快走几步，有意无意地挡在米缸前，干笑着解释：“大少奶奶，如今这年景，家家都艰难，咱们府上也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这米缸啊，也没多少存货了……”顾晚晚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说辞，径首绕过她，伸手掀开了米缸厚重的木盖。
下一刻，她的瞳孔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缩。
米缸里，并非如王嬷嬷所说的“没多少存货”，而是堆着将近大半缸的米！
这并非寻常灾民食用的黍米、糙米，而是颗粒饱满、色泽莹白的上等粳米！
在这“易子而食”的饥荒年里，这样大半缸上等粳米，其价值足以让外面那些饿红了眼的流民豁出性命，足以引来灭门之祸！
王嬷嬷脸色骤变，急忙上前想要盖上缸盖，语气带着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哎呦我的大少奶奶！
这米是…是宫里贵人早前赏下来的，金贵得很，大公子养身子就指望这点精细粮了，可不能轻易动啊！
府上如今……合该学着节俭度日才是！”
“宫里贵人赏的？”
顾晚晚重复了一句，语气听不出喜怒。
她忽然伸手，从米缸里抓起一小把粳米，然后，在王嬷嬷惊愕的目光中，手指一松，任由那些莹白的米粒“沙沙”地洒落在地面。
“嬷嬷说的是。”
顾晚晚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米粒，声音依旧平静，“只是，我瞧着这米似乎有些返潮，若是不小心生了虫，糟蹋了贵人恩典，那才是天大的罪过。”
王嬷嬷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先是惊怒，随即是强压下的心虚，她尖着嗓子道：“大少奶奶慎言！
这米好端端的怎么会生虫！
您…您这不是咒咱们府上吗？”
顾晚晚不再看她，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地上的几粒米，心中冷笑更甚。
作为专攻谷物病虫害的农学博士，她岂会看不出这些粳米都经过特殊的、极其有效的防虫处理？
手法隐秘，绝非寻常富户人家用的熏蒸暴晒之法。
而且，这米的干燥程度，根本不存在任何“返潮”的可能！
这程家，远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甚至可能远比她想象的，水要深得多。
这缸米，是一个信号，一个破绽。
她没有再与王嬷嬷争辩，首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既如此，便请嬷嬷好生看管吧。
夫君的伤，确实需要精细粮养着。”
说完，她不再多看那米缸一眼，转身便往厨房外走去。
王嬷嬷看着她的背影，又惊又疑地瞪了一眼地上的米粒，赶紧用脚拨拉到角落，嘴里低声嘟囔着：“晦气！”
* * *回到厢房时，程煜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仿佛从未移动过。
桌上的稀粥和窝头己经凉透。
顾晚晚正思忖着如何开口提及米缸的异常，却见一个小厮打扮、神色有些慌张的年轻男子，正低着头从程煜的书房里快步退出。
经过门槛时，他似乎被绊了一下，一个踉跄，袖中“啪嗒”一声，滚落出一个小巧的布袋，袋口松开，几粒饱满异常、色泽金黄的麦种，滴溜溜地滚到了顾晚晚的脚边。
那小厮脸色瞬间煞白，也顾不上捡麦种，如同见了鬼一般，头也不回地匆匆跑远了。
顾晚晚的视线，凝固在了那几粒麦种之上。
她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止。
这麦种……这麦种的形态、色泽、颗粒的饱满度……她太熟悉了！
这分明就是她前世所在实验室，历经数年，刚刚培育成功，尚未大规模推广的——第一代抗旱高产小麦的试验品种！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这个时空？
出现在程家一个小厮的身上？！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认知。
穿越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某种脱离掌控的、更深层次的诡异。
她弯下腰，指尖微微发颤地，拾起了那几粒滚烫的、仿佛带着另一个世界温度的麦种。
“在看什么？”
程煜不知何时驱动轮椅，来到了她的身后。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掌心那几粒金黄的种子上，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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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煜只是略一点头，并未动那食物。
顾晚晚却端起了那碗稀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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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易子而食”的饥荒年里，这样大半缸上等粳米，其价值足以让外面那些饿红了眼的流民豁出性命，足以引来灭门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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