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舅舅楚渊,是村里最出名的懒汉和灾星。人人都说他命硬,克死双亲,三岁掉河,
六岁遭火,五十多岁还活得好好的。他死那天,晴空万里,一道雷劈下来,
把他当场劈成了焦炭。全村人敲锣打鼓,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庆祝灾星归西。
我是他唯一的亲人,跪在灵堂守夜,午夜十二点,我听见棺材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呢喃。
妙妙,他来了。1.我舅舅楚渊死了。死在了一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一道旱天雷,
不偏不倚,正好劈在他家院里那棵老槐树下。他当时正躺在树下的凉椅上打盹,连人带椅子,
一起成了焦炭。村里人奔走相告,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气。死了!那个懒汉终于死了!
老天开眼啊!收了这个祸害!我家是村里唯一一个挂上白幡的。我妈一边抹着眼泪,
一边骂他不是个东西,死了都不得安生。我爸蹲在门口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个疙瘩。晦气。
全村都在办喜事,只有我家在办丧事。喜事那流水席就摆在我家对面的打谷场上,
觥筹交错,猜拳行令,比过年还热闹。我是楚渊唯一的晚辈,我妈哭了一阵就头疼回屋了,
我爸嫌晦气去瓜田边棚子里睡了。最后,守夜的差事落在了我头上。我叫沈妙,今年二十二,
刚大学毕业。我对这个懒汉舅舅没什么太深的感情,
记忆里他总是那副半边脸被烧毁的恐怖模样,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要么在村里闲逛,
要么就躺在院里睡觉。村里的小孩都怕他,拿石头丢他,骂他是丑八怪。他从不还口,
也从不还手,只是默默地走开。只有一次,我被村口王屠夫家的狗追着咬,
是他操起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冲过来,把狗打跑了。他被烧毁的那半张脸,
因为用力而扭曲,看起来更吓人了。可他把我扶起来,从兜里掏出一颗化了一半的糖,
塞进我手心。妙妙,不怕。那是他为数不多对我表露出的温情。
当全村人都在庆祝他的死亡时,我心里却是有点堵得慌。灵堂里点了两根白烛,火光跳跃,
把我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老长。我跪在蒲团上,烧着纸钱,火盆里映出我麻木的脸。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从村委会的大喇叭里传来,沉闷又悠长。就在钟声落下的那一刻,
我听见。一声极轻的,仿佛叹息般的呢喃,从我面前的棺材里传了出来。妙妙,他们来了。
2.那声音,是我舅舅楚渊的。我浑身的血都凉了,头皮一阵阵发麻。
我死死盯着那口黑漆漆的棺材,连呼吸都忘了。棺材里静悄悄的,再没有任何动静。
我咽了口唾沫,刚想松口气,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门口站着一个人。一个穿着青色道袍,
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站在那儿。
白烛的光照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我。村里的传说,
在我脑子里炸开。三岁那年,舅舅掉进河里,就是被一个路过的老道捞上来的。难道是他?
道长?我试探着开口,喉咙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老道士缓缓走了进来,
每一步都那么轻盈。他没看我,目光始终落在楚渊的棺材上,眼神带着些惋惜和无奈?
楚渊的命,终究是到头了。他开口声音清脆却又有些阴森,啧啧……可惜,
还差了点火候。我听不懂,也不敢问。老道士终于把目光转向我,那双眼睛闪出犀利。
你是他外甥女吧?我点了点头。他脸上露出一丝贪婪的笑容。好,好得很。
他朝我走近一步,一股陈腐的檀香味扑面而来。你舅舅欠我的,还没还清。父债子偿,
兄债妹偿,这舅债嘛……他阴森的笑着:嘿嘿,自然该由外甥女来偿。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棺材。你……你什么意思?
我舅舅不欠任何人的!他不欠?老道士冷笑一声,枯瘦的手指指向棺材,嘿,
他这条命,是我给的。他承了不该承的运,享了不该享的果,如今他撒手去了,这因果,
总得要有人接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壮着胆子反驳,道长,你要是来吊唁的,
我欢迎。要是来胡说八道,就请你出去!老道士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只剩下阴冷。
小丫头,不管你懂不懂都无所谓了。从今天起,你舅舅的命格,就由你来继承了。
3.命格?继承?我心想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这一套,
但只要你是人我就不怕你。道长,我不知道你和我舅舅有什么渊源,但他已经死了。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结束了。我站直了身体,
眼睛扫了一圈周围看看有没有适合做武器的东西。我不知道什么命格,
也不想继承任何东西。请你离开。老道士,也就是后来我知道他叫青玄的这个男人,
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动怒。他悲悯的看着我。结束?不,是要继续下去。他伸出手,
那只手干瘦如鸡爪,指甲又长又黑。把『七煞钉』交出来。什么七煞钉?我没有!
虽然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直觉告诉我,绝不能承认。青玄道长眯起了眼睛,
灵堂里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楚渊没告诉你?他似乎有些意外,也对,他那个性子,
总想着自己一个人扛。可惜,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天命。他不再跟我废话,身形一晃,
就朝我扑了过来。我一个普通女孩刚还想着抄家伙反抗,可这道长是真有功夫啊!
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阴风袭来,脖子上一紧,整个人就被他提了起来。双脚离地,
窒息感瞬间涌了上来。我拼命挣扎,双手去掰他那只铁钳般的手,却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东西在哪儿?青玄道长的脸凑到我面前,被烧毁的皮肤褶皱在一起,散发着一股恶臭,
别逼我搜你的身。我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眼前阵阵发黑,心说你不放我我也出不了声啊。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一声尖锐的嘶鸣,突然从院子里响起。那声音,
是耗子叫,又尖又利,却比寻常耗子大了百倍不止。青玄道长脸色一变,
掐着我脖子的手松了松。孽畜,还敢出来!他把我往地上一扔,转身就朝门口冲去。
我摔在地上,顾不上疼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我撑起身子,
看向院子。月光下,一只硕大无比的耗子,正与青玄道长对峙。那耗子通体灰白,
足有半人高,站立着,一双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青玄,嘴里发出低吼。这不就是传说中,
我舅舅出生时,院里站着的那只大耗子吗?灰狼!青玄道长厉声喝道,
你护了他五十年,还不够吗?如今他死了,你还想护着这个丫头?被称作灰狼
的大耗子,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在回应。青玄道长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他从袖中抽出一柄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一剑刺向灰狼。灰狼身形敏捷得不像话,
一跃而起,躲开了攻击,同时张开嘴,露出两排森白的利齿,朝青玄的手腕咬去。一人一兽,
就在这小小的院子里缠斗起来。我看得目瞪口呆,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发生的一切,
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4.青玄道长和灰狼的打斗,快得让我眼花缭乱。道袍翻飞,
灰影闪烁,院子里响起阵阵金铁交击之声,桃木剑和利爪碰撞,迸溅出点点火星。
这已经不是人力能及的范畴了。我缩在灵堂的角落里,浑身发抖,
心里还在想这么大动静我妈怎么还不醒,好想喊一声妈妈救我!可我妈连我力气都不如,
还是算了吧,索性我就祈祷着耗子叔叔赶紧打败老道士吧。孽畜,找死!青玄久攻不下,
似乎失了耐心,他猛地后退一步,咬破指尖,在桃木剑上画了一道血符。
桃木剑瞬间红光大盛。破邪!他大喝一声,一剑劈下。灰狼似乎也知道这一剑的厉害,
没有硬接,而是猛地朝旁边一窜,撞在了院墙上。轰隆一声,
土坯墙被它撞塌了一个大口子。灰狼借势滚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青玄没有去追,
他站在院中,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刚才那一剑消耗了他不少精力。他转过身,
冰冷的目光再次锁定了我。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他一步步向我走来,
手中的桃木剑上,血符的光芒还未散尽。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别过来!
你再过来我就喊人了!喊?青玄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你喊啊,
你看是他们来得快,还是我的剑快。你看看外面,他用下巴指了指院墙的缺口,
你的好乡亲们,正在为楚渊的死弹冠相庆。你觉得,他们会来救你吗?我的心,
一瞬间沉到了谷底。绝望中,我舅舅在棺材里说的那句话,又一次在我脑中响起。妙妙,
他们来了。他早就料到了吗?电光石火间,一个被我遗忘的记忆片段,猛地浮现出来。
那是几年前,我放假回家,去后山采蘑菇。路过舅舅家,看到他正坐在院子里,
对着一块黑乎乎的木头发呆。我当时好奇,问他那是什么。
他被烧毁的半张脸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把那块木头递给我。给你的,好玩的。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黑色木牌,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些我看不懂的符文,中间,
钉着一颗锈迹斑斑的钉子。我当时觉得晦气,随手就扔进了我房间的抽屉里,再也没管过。
七煞钉!难道就是那个?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青玄已经走到了我面前,桃木剑的剑尖,
离我的眉心只有不到一寸,东西,在哪儿?5.我已经感觉剑尖上冒出寒气,
刺得我皮肤生疼。求生的本能,让我做出了最快的反应。在我房间!在我房间的抽屉里!
我尖叫道。青玄的动作停住了。他审视地看着我,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带我去找。
他命令道。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不敢有丝毫反抗,哆哆嗦嗦地带着他走出灵堂,穿过院子,
走向我的房间。我妈的房间黑着灯,不知道是被外面的动静吓得不敢出来,还是睡得太死。
我的心跳得像打鼓。我不知道那块木牌是不是他要的七煞钉,我只知道,
这是我唯一的活命机会。推开房门,我径直走向床头柜,拉开最下面的抽屉。一堆杂物下面,
那块黑色的木牌,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我把它拿了出来。木牌入手冰凉,
那颗锈迹斑斑的钉子,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红光。青玄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木牌,眼神里的贪婪和狂热,再也掩饰不住。
七煞钉……果然在你这里!他一把从我手里抢过木牌,翻来覆去地看,
口中喃喃自语:五十年了……五十年了……终于到手了……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我这个近在咫尺的人视而不见。机会!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我悄悄地后退,一步,两步……就在我退到门口,
准备转身逃跑的时候,青玄猛地回过头。想跑?他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小丫头,
游戏才刚刚开始。他举起手中的木牌,对准了我。楚渊用这七煞钉,
镇了村子五十年的厄运。如今他死了,这钉子也该换个主人了。从今往后,
你就是新的『人柱』。他口中念起晦涩的咒语,那颗钉在木牌上的钉子,
竟然开始自己动了起来,一点一点地,从木牌里退了出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黑气,
从钉子脱离的孔洞里冒了出来,像蛇一样,缠绕上青玄的手臂。而那颗脱离了木牌的钉子,
悬浮在半空中,调转方向,尖端对准了我的眉心。不!我惊恐地大叫,转身就想跑。
可是我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动弹不得。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颗锈迹斑斑的钉子,带着一股阴冷至极的气息,朝我飞了过来。
6.我闭上眼睛,等待着剧痛的降临。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声清脆的叮当
声,在我耳边响起。我猛地睁开眼。只见一个穿着破旧中山装,身材瘦小的老头,
不知何时出现在我和青玄之间。他手里拿着一杆老式的烟枪,烟枪的铜锅头,
正好挡住了那枚飞向我的钉子。七煞钉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陈瞎子?
青玄看到来人,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你也要来多管闲事?陈瞎子是村里的更夫,
也是个算命先生,因为眼睛看不见,大家都这么叫他。他平时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见谁都笑,在村里没什么存在感。可此时,他那张总是挂着笑容的脸上,却是一片肃杀。
他没有理会青玄,而是侧过头,那双灰白色的眼珠看向我。丫头,快走。
我身上的束缚感,随着他的话音消失了。我不敢有丝毫犹豫,爬起来就往外跑。想走?
没那么容易!青玄怒喝一声,桃木剑带着风声,朝我的后心刺来。陈瞎子动了。
他手中的烟枪,如同一条出洞的毒蛇,精准地点在了桃木剑的剑身上。铛!
又是一声脆响。青玄被震得后退了两步,虎口发麻。陈瞎子,你当真要为了这个丫头,
跟我撕破脸?青玄有些恼怒。陈瞎子把烟枪在手里掂了掂,慢悠悠地说道:青玄,
你过界了。楚渊的事,是你们那一辈的因果。这丫头是无辜的,你不该把她牵扯进来。
无辜?青玄嗤笑,她是楚渊的血亲,她就不可能无辜!楚渊死了,人柱空悬,
村子的厄运煞气没了压制,迟早要爆发。到时候,整个村子都得给他陪葬!
你让这丫头接替楚渊,就是唯一的办法!陈瞎子摇了摇头:办法不止一个。
你只是选了最自私,最恶毒的那一个。少废话!青玄显然不想再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