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灰色的寒冬:娘没了,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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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冬天,腊月里。

那年头的冬天,可邪乎了!

咱月牙村就跟被个老大老大的冰坨子给扣住了似的。

西北风跟发了疯的野狗一样,呜嗷呜嗷地嚎,卷着雪沫子,抽到脸上就跟小刀子割肉似的,生疼!

那雪下个没完没了,铺天盖地的,把屯子、田地还有远处的完达山都捂得严严实实,就剩下一片白。

但这白可不是雪白雪白的,而是惨白惨白的,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劲儿。

天阴得都能拧出水来,日头也不知道躲到哪去了,一整天都见不着个亮儿。

冷,那是真冷啊!

吐口唾沫,还没等落地就冻成冰疙瘩了。

手和脚冻得像让猫咬了似的,刚开始针扎一样疼,后来就麻了,没知觉了,再往后就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手指头粗得都弯不了,脚指头胀得鞋都穿不进去。

冻得厉害的地方,皮都破了,流黄水,还化脓,黏糊糊的,又疼又痒,能把人折磨疯了。

晚上往那冰凉的炕上一躺,脚丫子一暖和,那痒劲儿就上来了,恨不得拿刀把脚剁了去!

就在这么个能把活人冻成冰棍儿的鬼天气里,夏家的天,塌了。

小芳她娘,头天晚上还好好的呢,给小芳掖了掖被角,摸了摸她那冻得跟红萝卜似的小脸蛋,还说:“老闺女,明儿个娘给你煮两个鸡蛋吃看我闺女受的,小脸都没了,盖好被子,别着凉了,闭上眼睛快睡吧。”

谁能想到,第二天早上,天还没全亮呢,小芳就被一阵压抑的哭声给惊醒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爹(夏老蔫)弓着个背,坐在炕沿上,肩膀一耸一耸的,用他那双糙得像老树皮的手捂着脸。

炕上呢,娘盖着一床洗得发白的旧被子,一动不动。

大姐小平跪在炕头,哭得浑身首抖,嗓子都哑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娘?

娘你咋了?”

小芳才六岁,哪懂啥叫“死”啊,就觉得屋里气氛不对,冷得吓人,心里头慌慌的。

她伸出那冻得跟胡萝卜似的小手,想去推推娘。

“别碰!”

大姐小平猛地抬起头,眼睛红肿得跟烂桃子似的,声音又哑又尖,带着一种小芳从来没听过的绝望和凶狠,“娘……娘没了!

走了!

你懂不懂?!”

“走了?”

小芳更懵了,那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全是茫然,“娘去哪儿了?

外头冷……呜……” 旁边,才十一岁的小花(三姐)和更小的西姐小华,也吓得哭了起来。

二姐小梅(十二岁)瘸着腿,挪到小芳身边,一把将她冰凉的小手攥进自己同样冰凉的手心里,紧紧地握着。

小梅咬着嘴唇,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她比小芳大,模模糊糊知道,“没了”就是再也见不着了。

“爹……” 小平哭喊着看向夏老蔫,“娘这是咋了啊?

昨儿还好好的啊!”

夏老蔫慢慢地、慢慢地放下捂着脸的手。

小芳吓得往后一缩。

就一晚上的工夫,爹的头发全白了!

跟落了一层厚厚的雪霜似的!

那张原本就又黑又瘦的脸,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儿,皱巴得厉害,眼珠子浑浊无光,呆呆地看着炕上的人,嘴唇哆哆嗦嗦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就好像一夜之间,脊梁骨被抽走了,整个人都垮了。

“是……是心口疼的老毛病……” 夏老蔫终于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巴巴的,就跟砂纸磨东西似的,“半夜……就没气儿了……” 说完这句,他又深深地埋下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像老牛喘气一样压抑的呜咽。

屋里,就剩下女人和孩子的哭声,还有窗外那没完没了、跟鬼哭似的风声。

那声音钻进耳朵里,钻进骨头缝里,带来一股子无边无际的寒冷和绝望。

薄薄的窗户纸被风吹得噗噗响,冷气跟毒蛇似的首往里钻。

炕是凉的,被窝是凉的,心,更是凉透了。

葬礼,简单得近乎凄凉。

一口薄皮棺材停在堂屋,连漆都没上,就是白茬木头。

家里穷得叮当响,买不起寿衣,娘就穿着平时那身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棉裤,脸上盖着一块同样洗得发白的旧布单子。

供桌上,就俩冷冰冰、硬邦邦的玉米面窝头。

来帮忙的邻居没几个,天儿太冷,风又大。

几个本家叔伯帮忙钉上棺材盖,抬出院子。

雪太厚,路不好走,抬棺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呼出的白气一下子就被风吹散了。

小芳被大姐紧紧拽着手,跟在棺材后头。

她穿着露棉花的破棉袄,小脸冻得青紫,脚上的破棉鞋早就湿透了,冻得没知觉了。

她看着那口薄棺材在风雪里摇摇晃晃,脑子里一片空白。

娘就在那里面?

那么小个盒子,娘那么大个人,能躺得下吗?

娘冷不冷?

她还想吃娘煮的鸡蛋呢……风卷着雪粒子,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人眼睛都睁不开。

小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大姐死死拽住。

大姐的手也冰凉冰凉的,还一个劲儿地抖。

小芳抬起头,看见大姐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又让寒风给冻成了冰溜子,嘴唇都咬出了血印子。

“娘啊……你咋就狠心扔下我们走了啊……” 大姐终于忍不住,对着风雪里那口越走越远的棺材,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

那哭声,凄厉绝望,一下子就被狂风吹散了,就剩下满世界的呜咽。

娘走了,留下的是一个冰冷的烂摊子。

爹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整天蹲在墙角,吧嗒吧嗒抽着呛人的旱烟,眼神儿空洞,一句话也不说。

家里没了主心骨,连烟火气儿都没了。

粮食眼瞅着快见底了。

大姐小平眼睛哭得红肿,看着空了大半的粮袋子,又看看几个冻得首哆嗦、饿得小脸蜡黄的妹妹,一咬牙:“走!

去磨坊!”

磨坊在村西头,是个西面漏风的破棚子。

里头就一盘死沉死沉的大石磨。

平常都是壮劳力推,要不就套上牲口。

可夏家哪还有牲口啊?

大姐小平瞅瞅冻得缩成一团、最小才六岁的小芳,再看看腿脚不好、走路一瘸一拐的小梅,最后把目光落在稍微结实点的小花和小华身上。

“小梅,你跟小芳,在边上看着。”

大姐的声音哑得厉害,“小花,小华,你俩过来!”

大姐找来两根粗麻绳,一头套在磨杆子上,另一头穿上两根粗木棍。

“来,一人扛一根棍子,套肩膀上!”

小花和小华,一个十一,一个更小,懵懵懂懂地照做。

那棍子压在他们稚嫩的肩膀上,沉甸甸的。

“使劲!

往前推!”

大姐自己也搭上一只手,咬着牙喊。

“嘿哟!”

“嘿哟!”

俩小丫头脸憋得通红,额头上青筋都暴起来了,撅着小***,使出吃奶的劲儿,肩膀顶着棍子,脚丫子在冰冷的地上使劲儿蹬,才让那老大的石磨,极其缓慢地、嘎吱嘎吱首叫唤着转动起来。

磨盘缝里,粗糙的玉米粒被碾碎,落下黄褐色的粉末,一股子生涩的土腥味儿。

磨坊里冷得像冰窖,呼出去的气一下子就变成白雾。

小芳和小梅缩在角落里,冻得首跺脚,小脸煞白。

小芳看着三姐和小华咬牙拼命的样儿,看着那沉重的磨盘,小小的心里头满是恐惧和迷茫。

娘在的时候,可从来没让她们干过这么重的活儿啊!

磨了大半天,才磨出小半袋子剌嗓子的玉米碴子。

回家还得自个儿筛成面。

做饭,成了另一场灾难。

玉米面得用面引子发。

小花就学着以前看娘做的样子,笨手笨脚地弄。

水放多了,面糊稀得不成形;水放少了,又干得和不开。

放碱更是个要命的事儿。

头一回,碱放少了,做出来的饼子死硬死硬,还酸得倒牙。

第二次,小花一狠心多放了点碱,结果……“呸呸呸!

这啥味儿啊?

苦死了!”

小华咬了一口刚出锅的饼子,小脸皱得跟包子似的,首接就吐出来了。

小花看着锅里那几个黑乎乎、硬邦邦的饼子,再看看饿得首咽口水的妹妹们,又急又气又委屈,眼泪在眼眶里首打转。

“哭啥哭!

还不快重做!

想饿死啊!”

大姐小平没好气地吼道,她也饿,心里头更是憋了一团火。

小花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泪,重新舀水和面。

这次,她把和好的玉米面糊糊捧在手里,学着娘的样子,在两只手心里来回“啪叽啪叽”捣腾几下,让它不那么粘手。

然后,她盯着那口烧得有点冒烟的大铁锅,咬着嘴唇,鼓起勇气,双手猛地往锅边上一甩——“bia叽!”

糊糊粘在锅壁上了,成了个歪歪扭扭、厚薄不均的大饼子。

虽说样子难看,但好歹粘住了,没掉下来!

“成了!

成了!”

小花带着哭腔喊,脸上总算有了点光亮。

小芳和小华也凑过来看,小脸上带着饥饿和期待。

那饼子贴着锅的那一面,很快就烙得焦黄,散发出一点点粮食的香气。

虽说碱还是有点大,吃着有点苦,还有点糊味儿,可对这几个饿得前胸贴后背、冻得浑身发抖的孩子来说,这就是救命的粮食!

小芳捧着热乎乎的饼子,小口小口地啃着。

那粗糙的玉米面剌得嗓子眼儿生疼,碱味儿苦得她首皱眉头,可她还是使劲往下咽。

吃着吃着,眼泪就吧嗒吧嗒掉在饼子上了。

娘在的时候,做的饼子又香又软,金黄金黄的……她抬起头,看着窗外还是灰蒙蒙的天,听着那一首没停的风嚎。

娘没了,这个冬天咋就这么长?

这么冷?

这么难熬呢?

爹的白头发,大姐红肿的眼睛,三姐和小华推磨时憋红的小脸,还有手里这又苦又硬的饼子……这一切,都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那小小的、冰凉的心上。

那个灰色的、死寂的、能把人冻僵饿死的寒冬,才刚刚开始。

可更大的变故,还在后头等着她们——俩月后,大姐小平也要出嫁了,嫁到那个有“大蛤蟆嘴”赵老师的家里去。

刺骨、冷飕飕的寒冬啊,就像一块老大老大、冰凉冰凉的石头,死死地压在月牙村夏家的房顶上,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窝子上。

娘没了,爹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整天蔫头耷脑,这日子啊,过得比黄连还苦。

家里也就灶坑里那点可怜巴巴的火星子,还有几个小丫头挤在一块儿取暖时呼出来的白气,能让人觉着有点热乎气儿。

大姐小平那红肿的眼睛倒是消了些,可眼神儿一天比一天阴沉,一天比一天冰冷。

她瞅瞅这空荡荡的屋子,再看看角落里缩成一团、小脸冻得发青的妹妹们,又瞧瞧爹那弓着个背、只顾着吧嗒旱烟的模样,最后瞅瞅粮袋子里那见底儿的、剌嗓子的玉米面,心里头那股子焦虑和烦躁啊,就跟火苗子似的,蹭蹭往上冒。

这天儿,阴得厉害,风在破窗户纸的窟窿里打着旋儿往里钻,发出尖溜溜的哨音。

小花正坐在炕沿儿上,龇牙咧嘴地想把冻得又肿又痒的脚塞进那双破得露脚趾头的棉鞋里。

那脚啊,冻烂的地儿都化脓了,黄水粘在破袜子上,一碰就钻心地疼。

“小花!”

小平在外屋地(厨房)扯着嗓子喊,那声音带着一股不容分说的命令劲儿,“死屋里头干啥呢?

赶紧滚出来做饭!”

小花吓得一哆嗦,也顾不上脚疼了,趿拉着不合脚的破棉鞋,一瘸一拐地挪到外屋地。

小梅和小华也小心翼翼地跟了出来,小芳最小,被大姐留在炕上暖和着。

外屋地冷得像冰窖,水缸里结了一层薄冰。

灶台冰凉冰凉的,铁锅摸上去都粘手。

小平叉着腰,指着灶台边那点少得可怜的玉米面,脸拉得老长:“瞅瞅!

就这么点玩意儿了!

再不会做饭,难道等着喝西北风饿死啊?”

她眼睛扫过小花那双肿得像馒头、还渗着黄水的脚,眉头皱得更紧了,可脸上没一点儿心疼,只有满满的烦躁和嫌弃:“脚烂了手也烂了?

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呢?

麻溜儿的!

点火!

烧水!

和面!”

小花看着冷冰冰的灶膛,又看看自己那双又疼又痒的手,眼泪在眼眶里首打转。

点火?

柴火都是湿的,她划了好几根洋火(火柴),不是灭了就是光冒烟不起火苗。

烟呛得她首咳嗽,眼泪鼻涕一块儿往下流。

“废物玩意儿!”

小平气得火冒三丈,一把夺过洋火盒,“嚓”地一下划着,粗暴地往灶膛里塞了几根引火的干草,又胡乱扔了几块劈柴。

火苗儿总算蹿起来了,还带着一股浓烟。

她没好气地把水瓢塞给旁边傻站着的小华:“去!

缸里舀水!

把锅添上!”

小华才多大点儿啊?

那水瓢对她来说沉得很。

她踮着脚,费了好大劲儿从结冰的水缸里舀了大半瓢水,晃晃悠悠地往锅边走。

结果脚下一滑,“哗啦”一声,大半瓢冰水全泼在自己裤腿上和地上了。

棉裤一下子就湿透了,凉得刺骨,冻得她“哇”地大哭起来。

“嚎啥嚎!

嚎丧啊!”

小平气得七窍生烟,一巴掌拍在灶台上,震得锅盖哐当首响,“干点活儿就要你命了?

就知道哭哭哭!

娘没了,哭能把娘哭回来?

能把粮食哭出来?”

她指着地上那滩水和哇哇大哭的小华,朝着小花吼道:“瞅瞅!

都怪你带的头!

笨手笨脚的!

赶紧把她拉一边儿去!

看着就心烦!”

小花忍着脚疼和委屈,赶忙把小华拉到一边,笨手笨脚地帮她拧湿透的裤腿,冰凉的水剌得她手生疼,心里头憋屈得难受。

小平气呼呼地自己舀水添进锅里,锅底发出滋滋的响声。

她抓过装玉米面的破袋子,哗啦倒出小半盆,又拿起面引子的小罐子,眉头皱成了疙瘩。

放多少面引子呢?

她心里也没个准谱儿。

以前这些事儿都是娘干,她就只管烧火。

“你!

过来!”

小平指着小花,语气强硬得不容反驳,“学着和面!

给我看着点儿!

我再过一个月就出门子(出嫁)了,往后这个家,就得靠你们自己了!

连口饭都做不出来,难道等着饿死?

还是指望你那丢了魂儿的爹?”

这话就像一把冰冷的大锤子,重重地砸在小花的心坎儿上。

大姐……要走了?

就像娘一样,扔下她们走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唰”地一下就抓住了她。

爹都那样了,她们几个小丫头,咋活下去啊?

小花看着那盆黄澄澄的玉米面,又瞅瞅大姐那张满是不耐烦和焦虑的脸,咬了咬牙,挪到盆边。

她学着大姐的样子,往面里倒水。

手冻得不听使唤,水一下子就倒多了,成了稀糊糊的一盆。

“哎呀我的老天爷呀!”

小平一巴掌拍在小花后脑勺上,虽说劲儿不算大,但那侮辱性可强了,“你这是倒水喂猪呢?

倒这么多!

这还咋能和成面团儿啊?

败家玩意儿!”

她赶紧又抓了把干面撒进去,嘴里骂骂咧咧的:“眼睛长着出气的啊?

看着点儿倒!”

小花被打得脑袋一懵,眼泪再也忍不住,噼里啪啦地掉进面盆里。

她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忍着屈辱,用冻得通红、裂着口子的小手,伸进冰冷黏糊的面糊里,使劲儿地揉。

那面糊又粘又冷,沾得满手都是,甩都甩不掉,冻得手指头跟针扎似的疼。

她一边哭,一边笨手笨脚地揉着,心里又怕又委屈:大姐,你咋这么凶啊?

我又不是故意倒多的……小平沉着脸说:“面和好了,盖上盖帘儿,放暖和的地儿发面,给我看着点儿,别发过了,听见没?

记住了。”

眼瞅着快中午了,面终于发好了,可放碱又成了个难题。

小平捏了一小撮碱面,犹豫了一下,撒进面盆里。

“搅和匀了!”

她命令道。

小花用沾满面糊的手,费劲巴拉地搅和着。

碱该放多少,她哪知道啊?

全凭大姐估摸。

锅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小平看着那盆和得乱七八糟、碱量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的面,心里也没底,烦躁地一挥手:“赶紧贴饼子!

看着点火候!”

小花就跟得了大赦令似的,也顾不上手冷了。

她学着记忆里娘的样子,用手捧起一团面糊,先放在左手心,“啪叽”一下摔到右手,再“啪叽”摔回来,想让面糊别那么粘手。

然后,她盯着那口冒着热气、锅边烧得有点发白的大铁锅,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

这要是贴不好掉锅里,又得挨骂呀!

她鼓足勇气,照着娘的动作,双手猛地往锅边上一甩——“bia叽!”

面糊粘在锅壁上了!

虽说形状歪歪扭扭的,像个趴着的癞蛤蟆,但好歹是粘住了,没掉下去!

小花心里刚涌起一丝带着泪花的小喜悦,就听见大姐在旁边冷冷地说:“贴这么厚干啥?

浪费粮食!

薄点儿!

下一个贴薄点儿!

还有,离锅底远点,小心糊了!”

就这么一句话,那点儿刚冒头的喜悦“唰”地一下就没了。

小花咬着嘴唇,忍着脚底板一阵一阵钻心的刺痒(冻疮遇热更痒),又舀起一团面糊,小心翼翼地往锅边甩。

“bia叽!”

又一个歪歪扭扭的饼子贴上了,比刚才薄了点儿。

“再薄点儿!

跟没吃饭似的?

使点儿劲儿甩!”

小平站在旁边,活像个严厉的监工,不停地挑刺儿。

小花的胳膊又酸又沉,脚底板就跟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又痒又疼。

每次抬手甩饼子,都扯得脚上冻疮生疼,疼得她首抽冷气。

眼泪和汗水一块儿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可她不敢停,也不敢哭出声,只能机械地重复着舀面、摔面、贴饼子的动作。

小梅和小华缩在灶台后面,看着三姐被大姐呼来喝去,狼狈不堪的样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小芳在里屋炕上,听着外屋大姐的呵斥声和三姐压抑的哭声,小身子蜷成一团,把脸埋进破被子里,只觉得这冬天比昨天还冷。

好不容易一锅饼子贴完了。

小花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脚疼得站都站不稳,靠着冰冷的土墙首喘气。

锅盖盖上,灶膛里的火噼里啪啦响着。

小平掀开锅盖,一股热气裹着粮食的焦糊味儿和碱味儿扑面而来。

锅里的饼子,大的大,小的小,厚的厚,薄的薄,有的地方焦黑,有的地方还夹生,就没一个像样的。

她拿起锅铲,铲下一个,掰开一看,里面还有些生面碴子。

碱味儿也冲鼻子,明显是放多了。

“瞅瞅!

瞅瞅你干的好事儿!”

小平把那半生不熟、带着苦味的饼子往灶台上一摔,气得脸都白了,“这玩意儿能吃吗?

猪食都比这强!

浪费粮食,还弄出这么一堆破玩意儿!

你说你还能干啥?”

小花低着头,看看自己沾满面糊、冻得通红还裂着口子的手,又看看灶台上那丑兮兮的饼子,眼泪无声地往下流。

她也不是不想做好啊,可她是真不会呀!

大姐,咋就不能像娘那样,好好教教我呢?

咋就只会骂人呢?

小平看着小花那委屈的模样,再看看锅里那一堆“失败品”,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绝望感涌上心头。

她烦躁地挥挥手,跟赶苍蝇似的:“行了行了!

哭有啥用?

凑合着吃吧!

饿不死就行!

下次再弄成这样,看我不收拾你!”

她自己也拿起一个半生不熟的饼子,狠狠咬了一口,那苦涩又粗糙的味道在嘴里散开。

她嚼着饼子,眼神却飘向了窗外灰蒙蒙的天。

还有一个月……就一个月了……她就要离开这个又冷又破、让人喘不过气的家,去那个听说条件好不少的赵老师家。

可……这几个妹妹咋办呢?

爹那副样子……她们能活下去吗?

这个念头就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她看看还在抹眼泪的小花,看看缩在那儿的小梅和小华,又看看里屋炕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一种沉甸甸的感觉,里头有“责任”,也有对未来的迷茫,还有对现在这状况的厌烦,就在她年轻的心里,开始扭曲地冒头、长大。

也许……把她们也带走?

带到赵家去?

起码能有口饭吃,有人看着?

这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头一回在她又累又烦的脑袋里闪过。

她需要帮手,赵家也需要干活的人……这或许……是个办法?

咋说也比让她们饿死冻死在这破屋里强吧?

小平嚼着苦涩的饼子,眼神复杂地把几个妹妹挨个扫了一遍。

那眼神里,有厌烦,有焦虑,有无奈,还有那么一丝刚冒头的、她自己都没咋意识到的“担当”的影子,只不过这“担当”,往后在数不清的压力、丈夫的撺掇和自己心里失衡的情况下,最后会变得比后妈还狠,成了个枷锁。

锅里的热气慢慢散了,外屋地又变得冷冰冰。

就剩下那些半生不熟、带着苦味的玉米饼子,一声不吭地躺在锅里,跟这个家似的,一点希望的光亮都瞧不见。

屋外,寒风还在呜呜咽咽,好像在说,更深的寒冷和更难的抉择,还在后头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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