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接下来的日子，里昂看不清。
“这里是你的房间。
床铺稍后会有女仆收来整理，浴室的洗漱用品都己经备齐——在公爵府，请安心住下。”
是克莉丝交代来“关照”里昂的人，看起来与他年龄相仿，长着清隽的东方面孔。
这样的长相在整个公国都算罕见。
他礼貌又有分寸，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讲话彬彬有礼：“我是述月。
我的房间就在隔壁——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多谢。
我是里昂，里昂·布兰特”述月……这听起来像是东方夏城人的名字，反而让里昂感觉是一个代号。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竟让里昂无端生出一股寒意，仿佛要勾起某些可怖的回忆。
“旁边三层的副楼是仆役区，主楼一层是宴会厅和会客厅，二层多为空客房和活动室，走廊西尽头是大小姐的藏书室。”
述月颔首，错开了里昂的凝视，兀自介绍着公爵府的布局，“大小姐居于三楼，西楼是公爵大人的书房和卧室，请勿随意靠近。
五楼通向屋顶阁楼。”
恐惧，是本能的恐惧。
面前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引路人，让里昂头皮微微发麻……这种感觉突兀而强烈，真是闻所未闻。
公爵府的占地广阔得超乎想象，可以说囊括了整个中心城过半的土地面积，圈下一片城中之城。
东及中心城最繁华的贝利尔街街尾，西周环有高墙和茂密的人造林，明明在城市，景致却像是依山傍水的近郊。
“如果感兴趣，可以随意走走。
主楼的后方设有训练场、马厩和一座宜人的小花园……”述月说完，微微欠身，“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离开了。”
“等等——”里昂忍不住开口。
“这里的主人是谁？”
布兰特对上述月含笑的目光，攥了攥拳头。
“自然是公爵的宅邸。
除了列奥纳多·科提纳公爵，还有一位主人，就是大小姐了。”
“她叫什么名字？”
“首呼小姐的名讳并非礼节……不过，既然你问了，告知也无妨。”
“小姐的芳名是克莉丝，克莉丝·科提纳。”
……“你父亲还真是执着啊……如果这么说也没错，”与公爵府的装潢略有差异，福克斯家的会客室风格迥异，保留着上世纪的古韵。
墙上的狐狸标本面目狰狞；银烛台摇曳着火光，倒是灼去些古建的阴森气息。
“要说执着，应该是母老虎更胜一筹。”
“咳，母老虎？”
克莉丝差点失态地把刚入口的红茶喷出来，好不容易维持住仪态，终是以呛了一口结尾，“你亲爱的母亲听到她的宝贝儿子这样说自己，肯定该伤心了。”
“你不会让她知道的，对吧？”
对面的皮沙发上，衣服穿得松松垮垮，褐发半束的纨绔少爷冲她眨了眨眼，常年面无表情的脸施舍了克莉丝一个15°的笑——极其细微的、狡黠的弧度。
这位是维克托帝国大名鼎鼎的首席占星师的独子，亚历克斯。
亚历克斯是贵族圈子里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他早年在学院里的成绩可以说是路过的人都能踩上一脚。
亚历克斯却乐得自在，每天爬树捉鸽子，或者乔装一番、叼一根鼠尾草去集市闲逛。
即便如此，鉴于首席占星师的面子，亚历克斯在贵族圈中还是拥有一席高位的。
亚历克斯朋友寥寥，据克莉丝了解，绝大多数贵族子弟都对他无下限的情商避之不及。
只是鲜有人知，这个看起来被家族保护得太好，除了帅一无是处的少爷，在福克斯家居然能算个绝无仅有的天才。
“好了，言归正传。”
克莉丝放下精致的茶杯，理了理鬓发，收敛去玩笑的神色，“退婚的事，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不知道，你可以和老虎商量。”
亚历克斯从耷拉在肩上的外套里摸出一个小布偶，旁若无人地摆弄起来。
这桩让克莉丝无比焦心的娃娃亲似乎不能引起亚历克斯丝毫的兴趣，他不在意任何事。
“老虎打不过，和狮子商量可不可以啊！”
克莉丝将茶杯重重搁在边几上，碰出清脆的响，她有些生气了。
“你别逼得我不留情面亚历克斯，这也是你的事，你要一起想办法。”
“哦？
你要怎样不留情面？”
对面长相带着无辜的亚历克斯微微挑眉，若是旁人看了，指不定以为克莉丝如何欺负了这位人畜无害的小少爷呢。
“……别玩了。”
克莉丝冷脸夺过那只布偶，倏地起身，“既然少爷今天没兴致谈事情，我也就不奉陪了。
家里还有客人等我——待少爷什么时候愿意好好说话，我们再见吧。”
“喂，娃娃还我。”
“没收了，这是少爷三心二意的惩罚。”
亚历克斯终还是没有追上去，只见到赤红色的狐裘卷着一抹素白的身影，风似的消失在门口了。
……克莉丝是故意的，她只是想要那个娃娃，亚历克斯想着，那副玩世不恭的假面不经意滑落，露出一丝真实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的确，如果不是亚历克斯拿出来，她也会问他要的。
这是南方普罗吉斯特岛地区巫族文明的产物，傀儡娃娃。
白色的布偶里塞入亡林花作为心脏，滴上鲜血，就可以制成与血液之源五感相联的傀儡娃娃。
这些只在黑市流通、并且有价无市的小玩意，对于亚历克斯只是信手拈来，鉴于其玩世不恭的态度，克莉丝心安理得地占了亚历克斯这个“小便宜”。
“这些年，她的性格越来越风风火火了。”
客厅里没有风，烛火却灭了，伴着一个空灵的声音。
“是啊——这不是一件好事么？”
亚历克斯的指尖上亮起细碎的星光，映着他眸中的赤红如烈火。
“他们己经见面了……当然是要科提纳小姐早日‘敞开心扉’，你所期待的故事才能继续上演，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