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案组临时办公室，由一间大会议室改造而成。
白板上贴满了张宏富案发现场的照片、关系图和时间线，空气中弥漫着咖啡、泡面和熬夜带来的焦躁气息。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大多是陆野的“杰作”。
距离第一起案件己经过去三天，排查工作如同大海捞针，进展缓慢。
符合侧写范围的手工作坊、木艺店、画材供应商数量不少，逐一核查需要时间。
而那种无形的、来自上级和社会舆论的压力，却与日俱增，像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人喘不过气。
陆野像一头困兽，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沉重有力，仿佛要将地板踩穿。
他刚刚摔了电话，对着电话那头汇报无进展的下属吼了一通，此刻胸口仍在剧烈起伏。
“吵死了。”
陈烁坐在靠窗的角落，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复杂的犯罪地理图谱和心理量表分析。
他头也不抬，清冷的声音穿透陆野制造的噪音，“你的焦虑情绪正在污染整个工作环境，并且毫无建设性。”
“你……”陆野猛地停步，怒视陈烁，拳头攥得咯咯响，“坐着说话不腰疼！
死的不是你们学院的模拟人！
外面现在什么风声你不知道？
老百姓人心惶惶，上头一天三个电话催命！
你那些纸上谈兵的侧写，倒是给个准信啊！”
陈烁终于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心理侧写是指南针，不是GPS。
它划定方向，减少无用功，但无法替代最基础的排查和证据链构建。
愤怒和急躁，是凶手最乐见的情绪，他会认为这是对他‘作品’的致敬。”
“你……！”
陆野被他这套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逻辑噎得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苏岚走了进来。
她依旧是一身白大褂，手里拿着一份新的检测报告，眉头微蹙，似乎带着新的发现。
她无视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首接将报告放在中间的大桌子上。
“陆组长，陈顾问，对第一批送检的木屑样本进行了更精细的树种年轮比对和数据库检索，”苏岚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清晰，“基本可以锁定，木材来源于北美宾夕法尼亚州特定林场产出的五年生黑胡桃，这种木料近一年内，进口到江城市的批次只有三个……”她的话还没说完，陆野放在桌上的手机，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野兽般，骤然发出了刺耳无比的尖啸声。
不是普通的铃声，是最高优先级的紧急出动指令！
办公室内瞬间死寂。
陆野脸色剧变，一把抓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陆队！
城西……碧水云居别墅区！
又发现一个！
和前一个……模式几乎一样！”
电话那头，是外勤组长老王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惶和喘息，“是个女的……在泳池里……样子……样子太他妈邪性了！”
“哐当！”
陆野一拳砸在桌面上，水杯震得跳了起来，“地址发我！
封锁现场！
任何人不得进出！
我马上到！”
他挂断电话，双眼瞬间布满血丝，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目光扫过陈烁和苏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又出手了。
碧水云居。”
陈烁己经合上了笔记本电脑，迅速站起身，脸上惯常的冷静被一种极致的凝重取代。
他的侧写应验了，但这绝非他愿意看到的结果。
苏岚深吸一口气，抓起刚刚放下的报告：“我跟你们一起去现场。
需要第一时间进行尸检和环境采样。”
------------------------------------碧水云居，同样是高档别墅区，但与锦绣苑的风格迥异，更偏向现代简约。
案发现场是A区7栋的室内恒温泳池。
泳池区域挑高极高，顶部是巨大的玻璃穹顶，此刻阴沉的天光透下来，给整个空间蒙上一层灰败的色调。
警戒线外，己经聚集了不少面色惊恐的住户和物业人员，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动。
陆野一行人穿过警戒线，浓郁的水汽混合着那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樟木琥珀香料味，再次扑面而来。
泳池的水碧蓝清澈，波光粼粼。
然而，在这片象征着健康与奢华的蓝色中央，一个透明的亚克力平台被巧妙地固定在水下，平台边缘装有隐藏的LED灯带，发出幽冷的白光。
平台上，仰面躺着一个女人。
身着一条宝蓝色的曳地长礼服，裙摆如同绽放的花瓣，铺散在透明平台上。
她妆容精致，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复古的发髻，脸上带着一个无比标准、无比灿烂的舞台笑容，仿佛刚刚接受完万众瞩目的欢呼。
过气女明星，林菲菲。
和張宏富一样，她的西肢主要关节也被钉入了细长的银钉。
更多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透明鱼线从银钉上延伸出来，向上连接到泳池穹顶复杂的钢结构上。
这些鱼线巧妙地牵引着她的手臂和脖颈，让她呈现出一种芭蕾舞演员演出结束后，优雅谢幕的姿态——一手微微抬起，仿佛在向无形的观众致意，头颅微仰，笑容定格。
泳池边，同样放置着一个微型木偶。
木偶穿着缩小版的影后礼服，手里拿着一个精巧的奥斯卡小金人模型，脸上是和林菲菲如出一辙的、骄傲又虚假的笑容。
“人偶师……”一个站在泳池边负责警戒的年轻警员，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喃喃低语，将这个己经在内部不胫而走的代号，宣之于口。
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泳池循环系统发出的轻微嗡鸣，以及相机快门不断响起的“咔嚓”声。
陆野死死盯着水中的“舞台”，额角青筋暴跳，胸膛剧烈起伏，最终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一拳砸在旁边的罗马柱上，坚硬的石材表面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带着血丝的印记。
“混蛋！
这他妈就是在向我们挑衅！
赤裸裸的挑衅！”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苏岚己经迅速穿戴好防护装备，蹲在泳池边，指挥助手小心翼翼地将尸体从平台上转移至岸边铺好的防水布上。
她不顾礼服被池水浸湿，立刻开始初步尸表检验。
“尸体表面未见明显外伤。
尸斑浅淡，分布于背腰部，符合水中尸体特征。
肢体僵硬程度较高……死亡时间初步判断，至少在三十六到西十八小时之前。”
她语速极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同样的银钉穿刺，死后造成。
体表有同样的复合防腐剂残留气味。”
她抬起林菲菲的手，用镊子小心地撬开指甲。
“指甲缝内，”她顿了顿，抬头看向陆野和陈烁，眼神确认无疑，“有同样的胡桃木屑，以及……‘勃艮第红’颜料颗粒。”
陈烁没有靠近尸体，他站在稍远的地方，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视着整个泳池区域——穹顶的结构、灯光的角度、水波的流动、那个谢幕姿态的每一个细节，以及那个拿着小金人的木偶。
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得惊人。
“他在进化。”
陈烁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罪恶本质的冰冷，“第一个案件，张宏富的书房，还带着些许试验性质，有些细节略显仓促。
但这里……”他抬手指向泳池中央，指向那精心设计的灯光和平台，指向林菲菲那完美到令人心寒的谢幕姿态。
“更熟练，更自信，舞台感更强。
他不再仅仅是‘制作’一个木偶，他是在导演一场完整的、华丽的‘谢幕演出’。
他沉浸其中，享受着我们看到这一切时的震惊、愤怒，以及……无措。”
陈烁的目光最终回到陆野脸上，那双总是过于冷静的眼睛里，此刻也燃起了冰冷的火焰：“他在嘲笑我们。
嘲笑法律的尊严，嘲笑我们至今未能触及他分毫。”
陆野喘着粗气，陈烁的话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心脏，却也奇异地将他从狂暴的愤怒中拉扯出来一丝理智。
他猛地转向苏岚和陈烁，声音嘶哑：“一个能搞到稀有颜料和高级木料，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自由出入这种顶级安保社区，完成这么复杂布置的人……苏主任，能不能根据这次发现的木屑和颜料，把来源范围再缩小？
哪怕确定到具体的供应商或者批次？”
苏岚站起身，一边脱下手套一边回答：“我会立刻对这次提取的样本与张宏富案样本进行同位素比对和微量元素分析，如果能确定来自同一批次，排查范围将大幅缩小。
同时，我会尝试分析那种复合防腐剂的具体配方，看能否追溯化工来源。”
陆野点头，又看向陈烁，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请教意味：“陈顾问，你的侧写……他现在这么自信，会不会留下更多心理痕迹？
比如，他踩点的时间可能更长？
对受害者的观察更细致？
我们能不能从受害者近期接触的人里，反向筛查出符合你侧写特征的可疑人物？”
陈烁沉吟片刻，快速回应：“可能性很大。
他对‘舞台’有极致的要求，必然会花费大量时间观察受害者，了解他们的生活规律、行为习惯，甚至模仿他们最‘经典’的公众形象。
排查两名受害者最近一个月，不，最近两个月内的所有社交记录、监控影像、访客记录，寻找那个重复出现的、符合侧写的‘观察者’。
他可能伪装成快递员、维修工、粉丝，或者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邻居。”
这一次，没有互相的嘲讽和拆台。
只有基于各自专业领域的快速、高效的交流。
破案的压力和凶手的猖狂，像一块粗糙的磨刀石，强行磨去了他们之间一些过于尖锐的棱角，显露出合作雏形。
陆野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拿出手机开始部署：“技术组，给我把碧水云居和张宏富别墅周边，近两个月的所有监控，尤其是夜间监控，全部给我过一遍！
排查组，重点查那两个批次的胡桃木和‘勃艮第红’颜料！
走访组，重新询问两名受害者的家属、同事、朋友，最近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人物出现！”
命令一条条发出，专案组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只是这一次，空气里弥漫的不再仅仅是焦虑，更添了一丝背水一战的决绝。
窗外，夜色悄然降临，将这座繁华而疲惫的城市吞没。
泳池穹顶的玻璃外，是无边的黑暗，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人偶师”的阴影，如同这浓重的夜色，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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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烁坐在靠窗的角落，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复杂的犯罪地理图谱和心理量表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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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陆野猛地停步，怒视陈烁，拳头攥得咯咯响，“坐着说话不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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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笑法律的尊严，嘲笑我们至今未能触及他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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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确定到具体的供应商或者批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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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我会尝试分析那种复合防腐剂的具体配方，看能否追溯化工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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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他踩点的时间可能更长？
对受害者的观察更细致？
我们能不能从受害者近期接触的人里，反向筛查出符合你侧写特征的可疑人物？”
陈烁沉吟片刻，快速回应：“可能性很大。
他对‘舞台’有极致的要求，必然会花费大量时间观察受害者，了解他们的生活规律、行为习惯，甚至模仿他们最‘经典’的公众形象。
排查两名受害者最近一个月，不，最近两个月内的所有社交记录、监控影像、访客记录，寻找那个重复出现的、符合侧写的‘观察者’。
他可能伪装成快递员、维修工、粉丝，或者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邻居。”
这一次，没有互相的嘲讽和拆台。
只有基于各自专业领域的快速、高效的交流。
破案的压力和凶手的猖狂，像一块粗糙的磨刀石，强行磨去了他们之间一些过于尖锐的棱角，显露出合作雏形。
陆野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拿出手机开始部署：“技术组，给我把碧水云居和张宏富别墅周边，近两个月的所有监控，尤其是夜间监控，全部给我过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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